张升升Echo

【张超x你】 暗恋(2)

  他出狱的第一顿饭是你亲手煮的面条。简单的葱花面,里面渥了两个溏心荷包蛋。

  “上车饺子下车面。”你透过袅袅升起的热气望向他,心内是从未有过的踏实。

  他拿起筷子又放下,看着你道:“一起吃吧。”

  你刚想摇摇头说不饿,但撞上他有些局促的目光,于是了然地走到厨房去给自己也盛了一碗,只是汤多面少。你在他对面坐下,拿起筷子,低头吃了一口,然后看向他。

  他的手指在碗的边缘摩挲着,声音很轻地对你说:“我已经很久没有吃过面条了。”还不等你回应,他又仿佛是自言自语地继续道:“……她也擅长煮面,每次生日的时候都要煮一大碗给我,我跟她说这么大一碗吃不完的……”说到这里,他止住了话头,脸上还挂着忆往昔的微笑。

  你明白他口中的“她”就是李静,心中酸涩的同时涌上一股歉疚。

  你犹豫着开口道:“……老师,我不该欺骗你,我……其实是师母告诉我你今天出狱,所以我才……”

  你以为他的表情会出现一丝波澜,但他看上去非常平静。他重新拿起筷子,夹起其中一个荷包蛋放进你的碗中,笑道:“先吃饭吧,谢谢你给予我这一餐。有人来接,有处可去,有饭可吃,这对一个刚从那种地方出来的人来说无疑是种慰藉。”

  荷包蛋被戳破一个小小的口,流出里面将熟未熟的红,你的耳根子也红,无可避他真诚的目光。吊灯的光晕使你产生温馨的错觉,仿佛一直跟他生活在一起的人是你,可你知道自己的名字并非“李静”。

  默默地相对而坐,你们静静地吃着自己碗里的面条,空气安静得只剩下筷子偶尔碰在碗壁上,发出叮叮的细微脆响。

  你偷偷看他,细细观察他脸上每一处细微的变化。他的鬓角白了那么多,甚至贴近发旋儿的地方还会翻出微微的肉色。他微笑时犹如春风拂过湖面,吹起眼角眉梢层层叠叠的波纹,你不想让这只属于你的春风停下来,但你很想伸手抚平他每道疲惫的褶皱。

  他身上还是一件旧衬衫,像水泥墙蹭下来那抹寡淡的灰,领边袖口也磨损出毛边儿。你心头一酸,眼眶一热,忍不住对他开口道:“老师,我买了件新衬衫给你,我想……吃完饭你可以试一下。”说完又为自己的冒进而感到羞惭。

  他抬起胳膊低头打量了一下自己的上半身,笑道:“这衬衫是有些旧了,不过我已经习惯了旧的东西,所以……谢谢你,我想我暂时还不需要。”犹豫了一会儿,他试探着问起来,“你怎么知道我适合的尺寸?”

  你脸一红,仿佛被戳破心事一般,随便找托词道:“您的身材跟我爸差不多,我是按照他的尺寸挑了件类似款式的。”

  他忽然想起什么似的,问:“你一直自己住在这里吗?”

  你点头,站起来收拾碗筷:“这房子是我爸留给我的,他一年前刚刚去世。我在这世界上就他一个亲人,他走以后就剩我自己了。”你笑了笑,“噢,还有我养的一只小黄鸟儿,叫咕咕。”

  他也同样站起来帮你一起收拾,一时无话。你接过他手中的碗对他说:“我来吧。”

  他跟在你身后进厨房,想要做些什么却总被你拦下,只能手足无措地站着,颇为无奈地提起一些陈年往事:“我记得我还在学校的时候,你是那一年刚刚入学……对吗?”

  你把洗洁精挤在海绵里揉开,一边刷碗一边回过头去冲他赧然地笑:“那会儿您上课的时候提问,我几乎什么都回答不出来,心里想着完了完了,每次都这么丢人露怯,您肯定要在心里笑话我笨了。”

  他望着你的背影,从窄瘦的肩膀到收紧的腰,还有黑色长裙垂落下的质感,这些特质无一不令他想到另一个人。往昔的片段犹如细密的针脚,将他整个身心慢慢缝合起来。八年了,他始终忘不了她,他还记得那晚她哭得倒伏在自己肩头,问他现在后悔还是否来得及。他想说的话太多都堵在喉咙口,最后只能默默无语地握住她的手,深深吻她的额头。直到现在,他的舌根似乎还残留着她泪水的苦涩,手掌心仿佛还在被婚戒的硬质浅浅硌着。

  大概是心有灵犀,你感受到后背一阵灼热,再回过头去一看,刚好撞上他痴痴的眼神。被他这样长久注视着,你的心跳开始一拍赛一拍地加快,奔马一样,连呼吸起伏的节奏都被落在后面。

  你慌乱地拧开水龙头,让清凉的水流冲走浑身的燠热,但额头上还是不可避免地起了一层细密的汗珠。

  “你不笨,”他叹了口气,书卷气的手掌搭在椅背上,慢慢攥紧,“能考进江华大学的孩子不会差。况且,我不会因为几个随堂的问题就轻易对学生的实际能力下决断。”

  失落从心底漫上来,像水流一样从碗的边缘溢出。你宁可他说你笨,起码还能多些熟稔。

  他的视线忽然落在茶几上,那本《莎士比亚精选合集》平平整整地躺在那里,静若处子。

  “你也读莎士比亚?”他仿佛有些惊喜地,眼睛闪了一闪,大约是镜片的反光而疑心的错觉。

  你羞于启齿,你哪里读得懂那些翻译过来佶屈聱牙的诗句,若这些诗句不是从他嘴里念出来,即便再华丽再优美,又有什么意思呢?

  你垂下眼睛,声音缩进喉咙里:“……师母告诉我监狱不许递交私人物品,所以我只好先自己留着。”

  他恍恍,苦笑一下,道:“你为我做这些,只是出于对我曾经课堂的喜爱么?”

  你心头一震,喉咙更是缩得紧紧。

  “谢谢你。”他向你走过来,短短的距离却好像慢动作,一帧一帧,在你面前连成不敢想象的画面。

  你以为他出于礼貌的感激会拥抱你,或者像个长者那样摸摸你的脑袋,哪怕只是轻轻拍拍你的肩头。你已经做好了准备,满心欢喜地期待着能够加入这慢动作的画面,却不曾想他只是停顿下来问你:“这些年,她……过得怎么样?”

  你望着他,心里的欢喜如墙皮剥落,显露出里面虫蛀水蚀的劣态。

  他想听到什么回答?“很好”、“还不错”、“一般”、“非常糟糕”……“我不知道”。

  你面无表情地反问他:“老师,你为什么不亲自去看看师母?”

  他似乎没有预料到你的质问,这张无论在讲台还是法庭上都舌灿莲花、能言善辩的嘴,在这一刻竟然吐不出一个字,甚至是一个语气词。

  半晌,你替他回答:“你们可以复婚。”

  “不会的。”这次他倒是反应迅速,斩钉截铁。

  墙皮停止剥落,你能感觉到自己心里面正有个小人儿在修修补补,只是你知道虫蛀水蚀的劣态不可逆转,你对他的感情和对李静的态度毕竟势不两立。

  他笑笑,说:“我会尽快找房子搬出去。”

  你嘴唇翕动一下,想说的话到了舌尖给替换成了两个字:“好的。”

  

  深夜你睡不着,搬了把凳子坐在阳台抽烟。窗户大敞着,有凉风阵阵扑进来,匆匆舔着烟雾四散。你抬起头,随着烟雾飘散的方向看过去,那件新的水色衬衫悬挂在头顶微微晃动,被月光洗过,像一方小小的蓝天。

  你站起来,伸出手去抚摸着那滑的布料,将侧脸轻轻贴在上面,只闻得到洗衣液渗透出的淡淡清香。

  当你睁开眼睛松手时,阳台门口多了一个人。

  他连眼镜都没摘,衣衫齐整地站在那里看着你,对于你手指间的香烟并没有感到惊讶,反而主动请求你道:“可以给我一支吗?”

  你有些慌乱地埋下头去搜寻身上的烟盒,打开以后才发现里面已经空空如也。

  察觉到你的窘迫,他微微一笑,道:“我也是睡不着,见你抽烟,有些眼馋。”

  你犹犹豫豫地将手中刚抽了一口的大半支烟递给他,小声道:“如果您不嫌弃……”你本以为他会拒绝,却没想到他用两根手指接了过去,自自然然地放在嘴边吸了一口。

  你盯着他满足的表情,脸皮一点点涨红起来。

  “谢谢。”他冲你眯了眯眼睛。

  你背靠着阳台的玻璃,试探着问他:“……老师,我家的床是不是太硬了?”

  他吐出一口烟圈,坦然道:“坐过牢的人,已经不太会在乎外在的环境,你就算让我直挺挺睡在水泥地上,我也完全可以接受。”接着,他反问你,“你半夜站在这里抽烟,总不会是因为自己的床太硬了吧?”

  风从后面吹过来,你将自己有些凌乱的头发用手拢住,回答他道:“从我爸走以后,我的睡眠质量就变得很差,睡不着,容易醒,醒了以后很难入睡。” 

  他垂下眼睛,嘴角掀起若有若无的弧度,轻声道:“那时候我父亲突发心梗,刚走了没多久我母亲也紧跟着走了,仅仅在几个月内,我在这世界上就变得举目无亲,一个人孤零零的了。”他不易觉察地叹了口气,“这都是人生的必经之路,我们总是要不断学着接受,不断学着放下……不过现在的我们大概可以做到‘赤条条来去无牵挂’了。”

  你穿着一件轻薄的体恤,袖子漫漫地卷到手肘处。他不经意瞥到你小臂上纵横交错的道道伤疤,几乎都是旧痕,翻出浮白的肉色,像破土而出的芽。

  你察觉到他的目光,于是有些赧然地将袖子放下来,若无其事地转移话题道:“不怕您笑话,在刚知道您从学校离职的时候,我一整天都没吃得下饭。”

  他也并不觉得意外,只是笑道:“在学校任教的确是件快乐的事,看到你们求知若渴的态度,让我觉得非常有成就感。”他继续说,“你以为自己回答得不够好,我反而觉得,读书读得多,很容易找不到天然的正义所在。我不想你们因为能说出许多不同的流派和观点而失去自我,失去本能。这是你与众不同的一点,也是我很欣赏你的一点。”

  风停在你胳膊上,激起小小一阵鸡皮疙瘩。你望向他,恍恍惚惚像在梦里,你从没想过他对你的评价如此之高。貌不出众、语不惊人的你,普通而平凡的你,竟然也会成为自己所仰慕之人的深刻记忆和口中褒奖。

  你只怕再这样与他相处下去,这场梦是永远醒不来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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